——记考研之路

习题越看越模糊,不可描述。

不可描述是指你看它一下,答案就不确定。不是解法不正确,是你不该看它。

习题翻到前一页,也可以翻到后一页。可以看十二点之后的习题,也可以看昨天的习题。除了泰勒公式,你不能碰它。

总之习题失焦了,所有的文字都模糊了。

这时候的古城永州阴雨连绵,五楼埋头做习题的人,有些许微风,习题就在他眼前分散了。

做习题的是重八。重八是我同学,拿着笔做失焦的习题。那是四月的某个晚上,他不知道如何翻开那本习题。

习题需要翻开吗,为什么要翻开习题?

翻到哪一页?

翻开之后做些什么?

谁在翻开习题?

在这之后,习题就失焦了。不止简单的失焦,极限等于面积,积分等于方差,导数变为矩阵。这种情况是可怕的,重八拿起两只笔做题。

失焦的习题引力巨大,周围的水杯、笔、课本全都失焦了。稍不注意,人也会跟着失焦,变成十一个。

重八和我说过,那天夜里,五楼的桌子尝试四角朝上,门是向下开着。他敲了敲桌子,告诉它知识和毅力这两个词的严谨性。

然后合上习题册,让它慢慢紧起来。

坐的太久,习题和人都会失焦。你可以合上一本失焦的习题,却不能挽救一个失焦的人。

失焦的人要常注意休息。

七时一刻的钟声响过之后,兴邦市的居民们会按时打开房门,他们面带微笑,伴随着扑面而来的善意,高高抬起的右手,向着街坊邻居的脸而去,噼里啪啦的掌掴声像极了新年的鞭炮。在这之后,人人都必须将代表清晨问候的夜壶中的圣水泼洒至对方门前。这是规矩。

兴邦市是吾的国最繁华的都市。除了每天早上的邻里和睦友好规矩之外,吾的国还有很多种规矩,比如睡前互相放屁啦,学生上课前互相吐痰啦,深受人们的喜爱。

说起吾的国,这是与现世共存的许许多多世界中的一个,也就是量子力学中多宇宙论所表达的。和我们的世界一样,那里也有政府,有学校,有居民,有城镇。我在十二岁那年,和父母闹不合,一气之下跑到了中条山的深处打算学陶渊明一样隐居,却误打误撞的闯入那里。

我在那里一直生活到 64 岁,一辈子庸庸碌碌,得过且过,简直可悲。不过有那么几件让人动容的事始终难以忘却。

那是在高中,有一位我很喜爱的 Y 姓语文老师,个头不高,人很好,给了我很多帮助。有一次他让我在课堂上回答问题,问我一加一等于几,我思考了半天说自己不会,Y 老师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侮辱我,说我的脑子就是一坨屎,让我站到教室后面直到下课。我心里明白,Y 老师这是在鼓励我。譬如他经常用板子打我,有一次他可爱的儿子在我面前摔倒了,以为是我故意把他绊倒的,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。我很高兴,这说明他很重视我。为了感谢他,我每个月都会给 Y 老师买礼物。在吾的国,老师必须每天打学生,如果能经常侮辱学生则更好了,这样才能体现出一个老师的能力。

我在之后进入了吾的国联合自治大学,16 年的时光一晃而过。说实话,这是我难得的快乐时光。在大学里,我们白天睡觉,晚上活动。学生在上课前需要向老师行尊师重教礼,无外乎骂一句“傻逼老师”,老师再回一句“傻逼学生”。在上课的时候,学生需要进行 20 分钟的睡眠礼,这样可以通神灵,保佑自己不挂科。除了这些,广大的可爱的同学们则可以相互间唾骂,侮辱。诺大的校园里,你可以看到,在桌子上,衣服上,裤衩上,树上,到处都写着“德才兼备,自强不息”四个大字,这是我们的校训。大多数的同学都坚定不移的以校训作为自己准则,不仅有品德,而且有才华。如果你有幸住到学生寝室,还可以更开放。这里的一切东西都是公用的,牙刷是公用的,裤衩是公用的。这里没有隐私,大家喜欢互相监视你在做什么,你怎么做我就怎么做。而且规定,看视频听音乐的时候要把声音开到最大,以便于共享。

啊呼嘿,这里简直是世外桃源。我至今还记得当年刚来吾的国时惊讶的心情。

我无限热爱着我所生活的这个世界。不过我 60 多岁了,知道自己气数已尽。我大声叫嚣着,一个人脱光了身子在大街上奔跑,就一直这样跑着,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。碰见了湖,便跳下去。

直到我 12 点多醒来以后,才发觉是梦。

有说梦里的事都是反的。我望着周遭所生活的世界,并不确定哪个才是梦。

“哲哲现在跑到哪里念书去了?”

“湖南。就是毛主席的故乡。”

“哦,湖南。咋就跑那么的远。”外婆说着从柜子最深处拿出别人送给她的香蕉,让我们俩兄弟拿着。我不肯要,她硬要塞着。外婆有八十多岁了,腿脚不好,要经常吃药。

我妈常和我抱怨说外婆这几天脾气又犯了,她要回自己的家,不想住在子女们的家里,拗得很。

外婆的家在山上。

中条山从最东边一路蔓延至西边,像一个大大的拥抱,山不很高,栽满了密密麻麻的松树。放眼望去最高的那座山峰,是我外婆的家。

我十一二岁的时候,每到暑假就会和我妈一起去到山上我外婆的家,要走很久的山路,曲曲折折。山路的两旁是成片的松树以及开满了花的各种植物,还有核桃树。走累了的时候就会躺在树下面乘凉,下面铺满了软绵绵的松叶。等你走出汗的时候,就会在山的深处看到一座用松木搭建的木头房子,那是典型的守林员的家。我外公是那片山的守护员。

外公因为癌症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。胃癌晚期。

我常常喜欢一个人跑到密密的松林中间,风吹过的时候,山林会发出一种很特别的声音。如果足够幸运的话,还会看见松鼠跑出来,一下子就消失不见。要是在晚上,你就能看见很多的萤火虫闪着微光,还有此起彼伏的蟋蟀的叫声。我会在这个时候打开外公的收音机,煤油灯冒着细细的黑烟,然后在广播声中安然入睡。

院里面有颗核桃树,每次来的时候正好是核桃成熟的季节。我就会爬到树上把它们摘下来,找来一些干枯的树枝、杂草,等核桃烤成黑色,轻松的就能把外皮剥去,然后找来石头砸开。不过,每次心满意足的吃过之后,十根手指就全都变了色。

再没走多远,会有两三颗梨树。那上面的梨子很硬,我们那里都叫做木头梨。虽然不好吃,我也会摘下一两个来打打牙祭。

不多年后,外婆搬到山下去住了。

山上的房子早已破败不堪,很多年没有回去了。房子的周围依然有密密的松树,有开满花的各种植物。不过,院里的那颗核桃树早已枯死,门上面是一把布满铁锈的锁。锁住了我关于这里的所有记忆。再也没有人来过。

我放假回去看她,她总是忙着给我塞各种好吃的东西。问我在哪里念书,我大哥在哪里工作,问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。每次跟她说都记不住。她耳朵不大好使,一句话要大声的说很多遍她才能听得见。

我妈说外婆还偷偷的向她告状,说小女儿又说她这样那样了,她要走,去二女儿家住去。像个小孩子。

。。。

只是,我永远见不到她了。

“《海边的卡夫卡》读完了吗?”中田转过身,拿出随身带着的面包,咬了一口说到。

“读完了。花了半个学期的时间。”

“怎么要那么久。”

“惭愧。”

“中田我不识字,最羡慕你们这些能识字的。我脑子不大好使,想通过读书来获取知识的途径也给断了。”

“这样也好。像我们这些识点字的人,好多却是不怎么读书的。”我说道。

中田没有说话。

三年前故乡的老槐树下,中田说想和我一起去外地读书,那天的夕阳很红,中田突然冒出来和我说这句话的时候,我还在旁边帮忙拆家里的老房子,一砖一砖的从墙上拆下。

我答应了他。不过,中田其实没必要和我说那样的话。需要的时候,无论在哪里,他总会出现,然后在你的头上飘来飘去。

说来也怪,我十八岁高考的那天,中田就站在窗外。他旁若无人的走进来,拿起我的试卷撕得粉碎,并没有人阻止,然后我就在那天下午的数学考场上莫名其妙的酣然大睡,等我醒来的时候,天上的星星已经出现了大片。

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不过,那天下午,睡在我上铺的田村卡夫卡君在六层楼的高度一跃而下。消息被学校封锁了,三年后的高中同学聚会上我才听说这件事。

打这起,中田就在我的生命中悄然而至。

我大学的时候来到了南方的一座很小的城市,和中田一起在火车上边吃边睡,一路颠簸的来学校报到。

和中田说起这些过往的事,他也只是笑笑。

“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。中田我脑子笨,记不得那些以前的事。”中田说着飘到我面前。

“得。你倒是忘的痛快。”我说道。

我转过身去拿放在桌上的浅蓝色水杯,中田没说一声的消失了。我一直怀疑自己在做一个很长的梦,长到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个梦。可是中田喜欢飘来飘去这一点,确是实实在在存在着。有时候他喜欢飘在树上,有时候就飘在河里,有时候却一直飘在六层楼的窗户上。是梦也罢,我想,总比现实要好。

“喂喂,怎么又在发呆。”奥威尔在我眼前挥了挥手,招呼我下去吃饭。

哦,吃饭。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来着?这时候,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吃饭,没有睡觉了。我怕是疯了。我常常躺在马路上,还喜欢在下雨的时候奔跑,在大冬天穿着 T 恤,我喜欢走到七楼顶上散步,喜欢挂在树上,也时不时的会呆在河面上。我想我怕是疯了。

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后,我跟别人说我是个疯子,他们都不信,还告诉我去精神病院看看。可他们都不相信我是个疯子。

见我没说话,奥威尔叹了口气独自一人下去吃饭了。

我听着宋冬野的《六层楼》,又看了看电脑右上角文稿字数后面的数字,1033。

“写到一千字了中田。不过,用海边的卡夫卡这个标题总感觉有些欠妥。”

“没什么妥不妥的,村上先生不会在意这些的。再说,你写了这么多也白写,还不是自己看。”中田对我说道。

昨天晚上做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关于抵抗巨虫入侵的梦,具体细节记不大清楚,那场战役中,我所在的村庄被毁灭。然后我就在八点多的时候惊醒,唏嘘不已。2016 年 1 月 1 日,十八岁的我因抵御外敌入侵立下赫赫战功,在梦里成为英雄。

看了一眼时间,8 点 23 分。接着拿出手机,发出今年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的新年祝福。起床刷牙洗脸,一切尽然有序。

“啊哈,元旦快乐。”我这样写到。

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写的。2015 年我大三,看着同龄人他们的经历,听过来人讲他们的故事。对未来的追求没变,对人生的规划没变,考研的决定没变,以后从事的方向没变。爱莲湖上的荷花不过是开了再谢,败了又开。这就是光阴。

我努力追求上进,渴望改变哪怕一丁点的现状,却常常是力不从心为多。《这个杀手不太冷》中,玛蒂尔德扬起脸问莱昂“人生总是那么痛苦吗?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? 。”莱昂回道“总是如此。”也许现实就是这样。

我和从前一样,编程、读书、一个人度过。去年回校的火车上,那天是我生日,我写下“从今天起,我 20 岁,这是我一生的黄金时代。”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过自己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,当它来临的时候,不知不觉已消逝。

暑假的时候,一个人在租来的房子里,黑白颠倒,极度颓废,每天敲着代码,死期将至。

你知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吗?孔乙己这样说到。旁边的酒客就开始嘲笑他,又被打了,肯定是又偷了别人家的书吧。他曾经是一个书生,如今穷困潦倒。年岁越长,越开始怀疑这些年拼命学习的意义,也许,我需要一个透彻的理由来说服自己。这大概不全都是我的错。

看着周围的人拼命争取各种名额,趋之若鹜。或者是赶鸭子上架,报名各种培训班。我不禁怀疑自己大学这三年来干过的事,这难道就是我们的结局,吃喝拉撒睡,然后在毕业的时候跟一跟大流。我怎能这样过活。

许多人在二十多岁就死了,七十多岁才入土为安。我不愿这样。

2016 年的第一天,我看完两部电影,向上走到七楼顶的天台,拾起坠落在此的孔明灯,看了看写在上面的祝福亲人平安的话语,放回原处。昨天晚上,它们曾照亮了整个校园的上空。这是归宿。就像鱼终究要待在水里,火终究会熄灭,这就是归宿。每一个人都要有归宿。

你做好新一年的打算了吗?怕是没有。也罢,时代的洪流终究会裹挟着每一个人向前走着,由不得自己。

在心里,我希望成为自己的英雄,担负起该有的责任。

记得肖申克的救赎中有这样一句话,有些鸟终究是关不住的,它们的每一片羽毛上都沾满了太阳的光辉。